现实与虚构 卖黄鳝的小男孩

　　儿子真是太瘦了。大家都说，黄鳝是很补的。

　　每次上街，我都会留意黄鳝。其实，黄鳝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，我就怕大黄鳝是避孕药催大的，吃了反而不好。所以，总是在水产摊贩前看看停停。有时，看到一脸木讷的老汉，说自己的黄鳝是野生的，就会毫不犹豫地买下来。

　　暑假，回老家，在村前的小市场里买菜，看见一个小男孩面前的盆里摆着三四条黄鳝，就问怎么卖。这男孩估摸十岁上下，长得黑不溜秋，体胖腰圆的。我想，或许是外地小孩，来父母打工处度暑假的吧，只有他们，没人管，还会满地跑。我们这里的小孩，大多在上补习班。

　　“全买去，30元钱。”小孩倒是颇老到。听口音，却又不像是外地人。

　　“这么贵!你看，除了一条大一点，其他三条跟筷子似的。”

　　“那你说多少钱?”

　　我倒有点被问住了，就说：“20元，我全拿走。”

　　小孩毕竟幼稚，就说那好吧。

　　拎了黄鳝回家，听见母亲在跟村里扫垃圾的磨叽。

　　“你老太婆好一点没有?”

　　“还能怎样?”

　　“好久不见她出来了。”

　　说过也就说过。晚饭时分，我站在自家院前剔牙，看见一个男孩踏着一车纸板，往里面去。哟，这不是那个卖黄鳝的小男孩吗?

　　“这是谁家孩子啊?力气好大!”

　　“就是那个扫垃圾的外孙。”正好儿子在身边，母亲就数落道，“你看，人家还比你小一岁呢，也没吃什么，长得这般高大，你不吃饭，越长越小了。”

　　我顿时明白了这小孩是谁。他妈是个粗嗓门的女人，胖胖的，在他两三岁时就离婚了，一直呆在娘家。据说这小孩判给了男方，咋又回来了呢?

　　“男方也不要了，说不是他生的。”

　　这女人，做姑娘时名声不大好，好像在外面乱七八糟。

　　看着豆芽菜一样的儿子，我说：“我看你也应该像他那样干干体力活，说不定就会吃上两碗饭了。”

　　“两碗?”儿子很不以为然，因为他只吃半碗。

　　过了几天，看见那男孩出来，我问道：“你还有黄鳝吗?”

　　他就真的拿来了，估计是卖剩的，都很小。

　　母亲说，小一点的也行，怕大了太补，反而败了脾胃。“你便宜点，这么小!”

　　最后10块钱成交。母亲说，到街上去，说不定要20块钱。妻子听了，就说，以后不要跟他还价，自己村里的人，好像我们欺他小孩占便宜似的。

　　“我以后掘到大一点的先来给你们看!”

　　男孩得了钱，蹦蹦跳跳地走了。又从我家面前经过时，嘴里叼着一支棒冰，咂巴咂巴，融得嘴上手上到处都是奶油。

　　“你看，人家这么小都能赚钱了，你连洗个碗都不会。”

　　“我们家孙子是来享福的!”母亲摸摸儿子的脑袋，笑着说。

　　有一天，乌云砸脚，人们纷纷往家里奔。这时，听见有人敲院门，原来是那男孩。他拎着一个竹篓，另一只手提着铲子，脚上还有泥巴，看样子，刚掘黄鳝回来。尽管天色有点危险，他也不慌张，老三老四地把竹篓摆到我面前，说，你要的话，先挑吧。

　　我挑了三四条大的，问他多少。他说随你。我就给了他50元。他很高兴，似乎卖了好价钱。

　　这男孩长得真是壮实，我忍不住摸摸他的手臂。我儿子如果有他那么壮，就好了。

　　风一刮，雨脚就有点乱撒欢了。他拎起竹篓和铲子，转身就跑。跑了不到一纤绳路，雨就倾盆而下。我见男孩像个肉团，使劲跑呀跑，也不躲雨，消失在大雨之中。好在他家也不远，就湿个衣服，应该没事的。

　　后来又买过几次他的黄鳝，都是他主动送上门的。野生的，放心。

　　儿子在城里读书，开学后，我们又移到了城里，好一阵没有来母亲处。

　　中秋时回来，儿子问：“奶奶，你有没有买黄鳝?”

　　“没有。”儿子就赌气不吃饭。母亲尴尬地笑笑，“奶奶下次一定买，一定买!”

　　“不是有个小孩经常来我家卖黄鳝的吗?”

　　“他，他——死了!”母亲说。

　　我和妻子都很讶异，“怎么死的?”

　　“掘黄鳝，掉到河里死的，撩起来时，身子都烂了!”

　　我们都沉默了好一阵，儿子却没心没肺地敲着碗。

　　妻子突然拧了一把儿子的屁股，很凶地说：“吃饭!”